台灣百年物語 阿巧(一)豆蔻年華
阿巧伊家住南門仔尾,日本女子公學校畢業以後,就去北門口的郵便局吃頭路。
南門仔尾到北門口這條大通,是熱鬧的商行販賣街,有布匹店、作衫裁縫店、
西藥房、.賣雜貨、剃頭店、編竹籃…等等,各式各樣的南北雜貨,攏總有。……
阿巧每日都穿白上衫,黑色二十四摺裙,套著白襪黑布鞋,純潔素淨又典雅。
她不急不徐地從南門仔尾走到北門口。舉足端莊,目不斜視,行路從不越頭,正經又規矩。
阿巧每天來回行這一趟路,不知從何時開始,變成街坊大家的一件歡喜的戴誌囉!!
大家都喜歡她,想要看她,愛看這逷透的水姑娘!
你看!...伊那白皙皙,微微紅潤的臉頰,明眸皓齒。
額頭齊眉劉海,覆著汪汪大眼,剪修到耳際的秀髮烏絲,
就親像是日本的女兒節台仔上,那一個一個 ” 查某木偶尪” 同款。…
要說有分別,就是台仔上那” 查某木偶尪”不會說話,
這阿巧伊沒穿得花紅鮮豔而已。
鄰近名聲夠亮的富賈之輩,有想攀親的人,都悄悄請媒人上門來。
街坊與阿巧她同歲相齡的查某囝仔,大多數攏總沒讀書,嘸識字。
背後裡,就有幾個粗野老女人,酸溜溜地講
:您大家看這查某囝仔嬰…..,介高尚喔!,
…哼!七粒凉! (台語: ”畢業生”轉諧音成七粒乳房,暗喻身份太貴重,與眾不同。)….
那時拵, (明治時代的台灣,二十四摺長裙,裙摺都要燙得筆挺,顯現穩重,引人注目)。
要穿二十四摺裙,裙長要蓋過膝下3寸,這款穿著打扮,表示一種身份象徵。
有拿到證書畢業,才可以穿上身。
否則,會被叱責譏罵沒規矩,不知恥,不諳禮數。
早期年代,穿衫戴帽,偌不適合自己的身份,會被說成在戲台扮戲一樣。
亂亂穿,引人誤會。…沐猴而冠,舞弄是一個瘋子。
背後會被指指點點,遭人唾棄嘲笑。
其實,阿巧雖長得水,但她的家境,並不富裕。
老父是個做師公的。….
這話得要說從頭說了,…..
先講阿巧的祖父母。
這阿公阿嬤倆老人,沒有生育,長年膝下無子。
委婉向人分得一個小女娃做義女飼養 (也就是阿巧的母親)。
養女從小嘴甜,可愛,長得又標緻。
16歲時,出落得亭亭玉立,被公認是方圓百里內的美人。
養父母疼惜如命一般,
雖有多人來說親,都捨不得讓她出嫁。
聽說鄰近隔壁鄉村,有個小流氓,整日好吃懶作,遊手好閒。
家裡大人無法管教,都束手無策。
養到16歲了,
竟託人說媒,想將他給賣掉。
阿巧伊的阿公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程,去看那男子後。
覺得相貌還不錯。
就買他回家。
阿巧的阿公,在地方上,算是稍有名氣的道士,俗稱師公老仙。
老仙他開門見山,跟那小子講:
「買你進門,不是來當兒子。是要學著做師公科儀,作小徒弟。…」
老仙他還遙指著廚房內,那養女,
然後對男孩說:
「你偌肯學工夫,認真學做師公。3年後出師,就19歲了。
我這養女就給你”做某”(做妻子)……」
這話讓這浪蕩子聽進去了。
每天乖乖地跟著師公儀隊出門,到處去做法事。
從此規規矩矩,聽話順從,沒再惹事生非。
鄰鄉那老家的人,來偷看都覺得判若兩人,
回去談及,不勝扼腕!
3年後,老仙就招他為女婿,叫養女兩人成婚。
婚後小夫妻很相好,這女婿努力勤勞。
不但聽某嘴,又孝順岳父母。
就是阿巧的父親。
想來阿巧應該是,遺傳到母親的美貌,又再得到父親的聰明吧。
那個日本明治年代,很多人偷吸鴉片,被警察逮捕,會送進衙門牢籠關幾天懲罰。
阿巧6歲時,只要看到警察上門來查,就知道是要來抓母親的(有鴉片案底的名單)。
她會急忙追過去,絆手絆腳地抓警察的腿。
讓那大人寸步難行。
嘴裡還大喊:「警察大人!こんにちは!...... 警察大人!... ..こんにちは !!...」
正在房中偷吸鴉片的母親,聽到了,趕緊藏匿收拾吸食器。
再緩緩若無其事地出來。
母親笑臉迎警察大人,還行九十度彎腰禮。…警察來幾次都抓不著。….
多年下來,阿巧母親細想,老大雖是兒子,但長年身體孱弱,無法上學。
這女兒的資質好,11歲了,該讓她去讀冊、學識字。
就帶去日本人開的公學校,入學註冊讀書。
厝邊街坊大家背後偷偷笑了。
查某囝仔(女孩)是賠錢貨,以後出嫁,花錢讀冊都了了去了,了卡多啦!
阿巧是明治41年出世, (西元1908年 戊申 屬猴)。
她在學校很認真讀書,日本語說得字正腔圓。
另外也自學漢書。寫得一手工整的漢字。
公學校畢業時17歲,隨即考試進入郵便局。
工作中的同事攏總是日本人,阿巧講得一口標準東京口音。
很多初來郵便局辦事的人,常以為她是日本人。
阿巧家的隔壁,住有一戶富貴人家。
那家餵奶娃兒的乳母,看到19歲的阿巧,非常喜歡。
她過來串門子,向阿巧的母親說:
「我上一次飼奶的那家頭家,住在羅東。
我那個奶仔兒,人長得非常的漂丿英俊。
偌來配阿巧姑娘,一定是郎才女貌,好姻緣吶!.......」
阿巧母親感覺乳母她平常說話挺中肯,
待人又親切,就向乳母問了男方家的住厝地頭。
她叫丈夫--阿巧的父親,撥一天空。
去那附近打聽打聽,問問男方人品如何。
過了幾天,阿巧的父親動身要去羅東打探了。
他從宜蘭上火車。
車內同車相鄰,與旁人談天,閒話家常。
有人說去瑞芳看親友要回冬山。
有的是去宜蘭看醫生要回蘇澳。
阿巧的爸說,自己要去羅東做親,先去探聽的。
旁邊一位老伯伯開口問:「羅東我熟,..是要探聽羅東的哪個人家?...」.
阿巧爸把男方家的住家方位,連姓氏也說明白了。
那老伯伯皺眉,搖搖頭說:
「這家兒子,在金仔山(金瓜石)挖金仔。…唉!..
整年不見他回家,愛賭愛嫖又愛喝…」
一旁的人豎起耳朵聽。
阿巧的爸傻了,楞呆了。
宜蘭到羅東,間隔幾個火車站,車子走走停停。
因是單向軌道,到了二結,是南北交會點,
要等對向火車交會過,才會再行駛出發。
這得等上好一會兒功夫。…….
這時對面月台交會的火車來了。
阿巧的爸立身起來,向大家致意,頓首一下,就下車。
他急忙跳上對面,往宜蘭的回程火車,他回家了。
他沒有去到羅東。他也沒有去探聽。
隔天,
阿巧的媽把火車上老伯說的話,轉告給乳母。
那位乳母急了:
「唉呀!..不對啦!…我那奶娃兒現在正在日本留學,皮膚白拋拋,人家是有學問的,
人品第一流,有為的少年郎喔!.........
金仔山挖金仔那一個,是伊的阿兄,生作既黑又粗。…..兩兄弟差真多....
不對啦!..不對啦!...」
待續…阿巧(二)情竇初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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