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6)無助歲月
阿平的父親為了增加家計收入,
和同鄉代書以及醫生共同合作,
開墾山上荒地種橘子。
暑假時,
父親偶而載阿平、阿蘭上山,
去為果樹塗農藥,防虫害。
阿平很喜歡跟去山上玩,
那得由宜蘭騎摩托車到雙溪後,
還要爬山40分鐘,才能到果園。
路很陡,有段幾乎須用爬行的。
雖然,
也曾經被蜜蜂螫得唉唉叫,
但晚上下山回家時,
父親會帶她們倆到媽祖宮前,吃炒牛肉麵。
那好吃的沙茶滋味,令人回味難忘。
那時候,母親就常昂聲地說:
你老爸說,是”好生”(兒子)出世了,才知要建治財產。
這麼辛苦種柑仔山,也是為了兒子。
言下之意,
她生兒子是非常神氣。功勞一樁。
平日打罵女兒,更大聲,且理直氣壯,
: 查某(女孩)死,是死一人。查埔囝仔(兒子)死,是死一房。
查埔囝仔(男孩)會傳宗接代。
飼查某(女兒)全食了米,以後攏姓別人的姓。
查某囝仔(女孩)就是要認份,就是要 ”做換吃!!”
有一個大熱天傍晚,
阿爸早上就說要去柑仔山,
不知為什麼,那天提早回家。
每次山上回來,都要燒熱水讓爸爸洗澡。
那天也燒了熱水,
爸爸進入廚房內洗澡。
媽媽拿一根粗柴棒敲門進去。
久久才出來。
阿平覺得奇怪。
原來媽媽用那粗柴棒,打赤裸身子,無處躲逃的父親。
第二天,
母親幽幽對阿平說
:我趁他洗澡沒處躲。
問外面那女人是誰?...
妳爸說,はなちゃん(花子)…
阿平狐疑問:那是誰?
母親:妳二姨!...
阿平不相信自己耳朵,
二姨從小就歪著嘴,可是心地很善良,很疼阿平、阿蘭這群小孩。
母親又說
:妳阿姨小我7歲,現在正白拋拋。
我連生這幾個孩子,垮這肚皮已經老了。
阿平第一次覺得母親有點可憐,
就更勤奮作家事,
要讓她高興。
那是1959年,阿平10歲。
母親30歲。
1960年,母親又生小妹-小青。生肖屬老鼠。
母親語重心長地說
:我不能再生孩子了,我偌繼續再生下去,
這大漢(指老大-阿平),就一定無法上初中,
得要留在家作家事。
話中之意,她也有看到阿平每天的家事辛苦了。
這小青妹妹不能喝牛奶,只餵米仔麩。
阿平每隔兩天,要去三角公園那買一包米仔麩。
回家慢煮,邊煮邊攪才不會燒焦了巴鍋。
煮好然後灌到熱水瓶中,
白天讓媽媽餵小妹。
父親是要表現對母親的好,
只要有日本電影片上映,
晚上,吃過晚飯,
就會帶母親去看電影,然後吃點心、宵夜。
一家大小小孩,
阿平是大姐,
要負責看顧。
有一次,他們倆大人又出去,
阿平找剪刀作勞作。
知道媽媽都把剪刀藏在五斗櫃最上層抽屜,
怕弟弟會拿去玩。
就到抽屜去找剪刀。
那抽屜底下墊著白紙張,
紙張下有兩小張,男女的妖精黑白照片。
鏡頭取男下女上,人體局部更明顯。
是兩張黑白的黃色照片。
阿平無意中看到,厭惡極了,
將那兩張相片丟到竈裡讓火燒掉。
旁邊有一張藍色10元鈔票也拿走。
後來被知道偷錢,
又得到一陣毒打。
從小,
老二阿蘭會唱會跳。
會搶爭出風頭。
也會愛漂亮。
她陪母親去公園看商展,買回一堆化妝品。
然後在臥房塌褟米上,
看蜜斯佛陀的化粧水,乳液、面霜。
瓶瓶罐灌、琳瑯滿目。
一面欣賞,一面聞香。
歡喜極了。
阿平在廚房一邊洗菜煮飯,
心裡覺得,爸爸賺錢那麼辛苦,
又不是酒家女,化什麼粧,要香什麼香。
母親上桌吃販,回頭用鄙視的眼神看阿平。
阿平知道母親當她是”查某紺仔神”(下女,低級)。
也一臉地不服氣。
母親帶阿蘭、阿庸上美容店去燙捲捲頭。
打扮可愛漂亮。
阿平則永遠是剪西瓜皮,從沒燙過頭髮。
後腦騷更被剪得高高地,頭髮才不容易再又長長。
母親常常在剪頭髮時,
用力指戳阿平的太陽穴。
還邊嘮叨數落,
:生作”髕邊夾夾”!(指太陽穴凹陷),生作嘸人緣!.憂容面!..面帶憂容!…
這些謾罵,讓阿平從小就很自卑。
常獨自一人,面對窗內玻璃倒影,
偷偷用雙拳擊自己的太陽穴。
為什麼長這樣?..
為什麼讓母親這麼討厭自己?..
為什麼??...
還一直懷疑自己不是這家人的親生骨肉。
一直到長大成人後,環顧家中四個姐妹。
阿平長得最像母親,也最像外婆。
她才接受這事實。
也因此,
阿平自小就不會愛漂亮,也不喜歡照相,
她知道自己在父母眼中,
永遠是不可愛的,討厭的。
永遠嘸人緣!...
只有低頭工作的份。
其實,
阿平的外型雖像母親,
骨子內個性卻像極父親,是硬裡子型的。
阿平不會巧言美語,也不混迎妥協。
更不屈就打壓。
1961年,阿平升上小學五年級。
三叔阿都,跑遠洋商船回來。常來家裡玩。
三叔可是孩子們的財神爺,
要什麼,只要開口他都會給。
阿平一直很喜歡中山琴,就說想很久了。
三叔給阿平36元,阿平跑去買了。
抱回來彈,被母親一直唸,一直臭罵。
又立即抱去還店家,
那商家當天就扣掉4元,
找32元回家。
又繳交給媽媽。
那洩氣,讓阿平垂頭喪氣好幾天。
有一天,
三叔來,孩子們個個人來瘋,
在客廳,在院子來回跑跳。喧鬧不己。
三叔一下午,
只坐在爸媽睡覺的通舖門檻上,
母親枝梅進去通舖臥房,就沒出來。
只要弟妹跑到三叔面前,
三叔就用大手擋下,撥小弟妹們再去再去玩吧。
一下子又把臉藏入門邊,好像在和裡頭的母親說話。
一下子又回頭看孩子們。
很明顯地,
就是不讓小孩們靠近,碰媽媽臥床。
阿平已12歲,覺得有點奇怪。
不動聲色,獨自到客廳的另一頭,小孩房裡,
她從牆上破洞口,要看大人到底在做什麼?
隔好一陣子,
媽媽下床了,竟然換了另一套黑底碎花洋裝。
通舖並沒有隔間,媽媽是怎樣換衣服?...
阿平很確定,
媽媽和三叔有一手。(不能說有一腿。)
從此,阿平不再給三叔寫信。
那晚上,聽到父母在吵架,弟妹都睡了。
可父親咆哮大聲,
還提到三叔阿都的名字。
阿平更加相信自己所觀察的。
第二天,
母親又一次幽幽地說
:都是妳三叔,…我被妳三叔害慘了。….
這事後來沒有下文,
因為三叔又出航去了。
12歲的阿平,
對大人世界的骯髒齷齪,
感到很厭惡,但又是無助。
望著暮風中,門口番石栁樹輕輕搖曳。
阿平只希望快點長大,
離開這沒有自由,
枷鎖似的家。
(本文所述皆是真人實事,絕非改編,人名稍作修飾,避免當事人困擾。若有雷同之處則純屬巧合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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